
作者生活照。

长篇小说《野玫瑰》研讨会发言摘编版式图。
□吕占明
1974年春夜,晚风还裹着残雪的凉意,父亲攥着张《黑龙江日报》跨进家门。油墨香混着他身上的寒气,在灯下散成一团暖。记得报上印着李兆麟的故事,还附带着带歌谱的《露营之歌》,报纸上的个个墨字,亮得像团团篝火。他指着歌词,慈爱的目光里裹着股沉重:“背下来。”
在此之前,我只在学校的操场上哼过这歌,调子熟稔,词却没往心里去。可那天对着报纸上的歌谱,“火烤胸前暖,风吹背后寒”突然间有了重量:它不仅是孩童嘴里轻飘的调子,更是林海雪原里焐着篝火的诗,是先烈忍着痛在日本人老虎凳上流下的血。父亲从没提过自己做地下党潜伏的日子,那首歌词像把钥匙,撬开了他不愿敞开的口。原来我随口的哼唱里,藏着他那一代人生死交织的艰辛,藏着刀光剑影的悲凉。10岁的我盯着报纸的模样,竟成了无法隐去的画面,一笔一画刻进脑子里,再也没淡过。
列宁说,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。这话我后来才真正读懂,可父亲早用一张报纸,把这份信念种进我内心的深处。往后这50年,《露营之歌》的调子没断过,父亲偶尔漏出的抗争片段也没断过:比如十几岁的他因送情报被发现,蹲过日本人的大狱,九死一生;又比如战友为保护情报,被日本人捆上石头沉进了松花江。这些惊心动魄的过往,仿若给《露营之歌》添上了注脚,总在我的脑海里不停地萦绕。于是便有了后来的我,埋在史料里浓缩出《野玫瑰》,写抗联的热血,写地下党的沉默,写这片黑土地上不曾被忘记的人。
没想到小说完成后,10位专家的评论,竟被《黑龙江日报》用一整版刊了出来。捧着那版报纸时,我的手止不住地抖。这不是普通的版面,是我从小敬重的党报,是50年前载着《露营之歌》走进我家的报纸——它把我对文学的追求,变成了对父亲那代“沉默者”的致敬。父亲走得早,可我知道,他若看见这一幕,定会像当年那样,指着报纸说:“背下来。”这文字,是献给所有用生命守护过这片土地的人,也是献给每个用文字打捞历史的人。
蹉跎岁月,英灵长存。《黑龙江日报》像两座桥:一桥架起10岁的我与抗联的过去,一桥架起今天的我与先烈的未来。我流泪,不是为自己,是为这纸页里藏着的传承——它让《露营之歌》的调子没散,让父亲那代人的荣耀没沉,让百年前的先烈能“看见”今天的盛世。往后我还会继续写,像父亲当年把报纸递给我那样,把这些故事传递下去,让更多人知道:今天的安稳,是有人用生命、用沉默换来的,这历史,不能忘,也不敢忘。
(作者系作家,原黑龙江省国际友好联络会副会长兼秘书长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