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来勇勤
小兴安岭开发建设初期,林城伊春市区内全是新筑的砂石路面,走在上面很费鞋。那是我们生活艰苦的童年时代,每一个季节大约只有一双鞋可穿。我们还常常跑去郊外的原野、河套和山岗,心灵放飞了,鞋也磨飞了。于是,掌鞋便成为我们生活的常态。
城西的黎明街,往满是繁茂柞树的北山方向走,是我们的黎明小学。往遍布蓊郁红松的南山方向走,是我的家。在我家与学校之间的路旁,有一个掌鞋铺。这是一个极小的木板棚,除了矮瘦的鞋匠大爷靠里坐,剩下的地方仅容一个顾客靠门坐。神奇的是,冬天铺子里居然还能安下一个小铁炉。我就经常在放学的路上坐到这里,脱下鞋来掌,立等可穿。我家每天都主动接送我上下学的大狗黑子,这时便坐在掌鞋铺外面,静静地候着,无论烈日当头的夏日还是雪花纷飞的严冬。
有一天上学,鞋匠大爷喊我,他手里拿着一封信,说是他儿子的生活遇到了困难,但不知应该找谁解决好。因为他知道我的父母是市里的公务员,便想委托我父母,把反映情况的信转送给有关部门。晚上,我把这封信交给了父亲。他仔细看了,还在信件边上写了些字,放到文件包里。
几天后放学,鞋匠大爷又喊我,说是由于我父亲及时帮助,他儿子家的困难已经解决了。他看到我脚上的鞋坏了,马上帮我修整了一下。给他钱他不要,并说以后我来掌鞋他都不收钱,我家其他人掌鞋也不收钱。到家后我和母亲说了此事,母亲说这可不行,要求我马上把掌鞋钱送过去。我回到掌鞋铺,放下钱便跑开了。鞋匠大爷无奈地望着我,圆圆的老花镜片后面,双眼里满含感情。
父亲去北京出差,在前门大栅栏的布鞋店给我们哥仨每人买回一双布鞋,藏蓝色绒面,白色千层底,哪儿都挺好,只是脚背上有一个横襻儿不顺眼。母亲夸这鞋很雅致,我却认为这是小姑娘鞋。我每天都很不情愿地穿上,走出家门后偷偷地把横襻儿踩到脚心下面。走回家进门前怕母亲不高兴,便再把横襻儿扣上。
过了一段时间,鞋底磨去了几层。我想再一层一层继续磨下去,就可以与这双很不喜欢的鞋告别了。谁想还没等我的期待实现,父亲就买回了一个钉鞋掌的鞋拐子,还有秋皮钉以及缝线用的可钩可裢的锥子等。他给我的鞋底钉上一层胶掌,这一下小姑娘鞋还不知要穿多久。从此,我家一些简单的掌鞋的活儿就由父亲承担了。有时赶上相邻的小伙伴来玩儿,看到谁的鞋出了毛病,他也会帮着一起收拾一下。
那年区里组织节日庆祝游行,我被选上学校的前导队。前导队里最受瞩目的是鼓号手,要求形象与乐感俱佳,我不够条件。虽然我只是属于那种多人组成的抬标语牌的方阵,但也令我激动不已。我们被要求穿白衬衫、蓝裤子和白球鞋。我没有白色的球鞋,只有一双蓝色的球鞋,而且小脚趾处还破了一个洞。正巧当时父亲工作调转,先行离开了林城。熟读唐诗三百首,不会吟诗也会吟。常见掌鞋三百回,不会掌鞋也会掌。我自己剪了一块儿皮子,操起锥子和白线绳缝起来,一招一式还像那么回事。虽然针脚粗些,但总算把破洞补上,将小姆脚指头拦回鞋窠里了。接着,我参考一些同学的办法,用白粉笔把蓝色球鞋涂成白色。
游行那天,我和同伴们一起,分别肩扛大大的标语牌的一角,随着激越的鼓乐,步伐整齐,精神振奋,一时竟忘了脚上是一双鱼目混珠的鞋。那天有趣的是我的大狗黑子,一直在街旁跟着我走,蹬着四只白蹄,昂首挺胸,像我一样自我感觉良好。
鞋的生命行程里,都有过青春韶华,也将有老迈的光阴,都需要被呵护。往后多年,无论走到哪里,我总是自己掌鞋。那年我第一次公务出国,在北京登机的前一天,发现脚上的皮鞋两个鞋底挂的胶掌都开了胶,一迈步便好似一对鲶鱼张着嘴,痛苦地叫喊。我赶紧到驻地附近的杂货店买来一小管万能胶水,轻松地就让鲶鱼闭上了嘴。然后,身着刚置办的笔挺的西装,足蹬修旧如新的皮鞋,“咔咔”地走在海北天南。
尽管现在新买一双鞋早已不是问题,但我仍然不忍遗弃任何一双能掌好的鞋。因为我想,它与我一路跋涉,走过诸多岁月,是同甘共苦的伙伴,相互间那份情谊是难以割舍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