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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啄木鸟

    1

    山子头上滚着汗珠,飞也似地从树林里跑回家。刚进大门口就急切地喊道:“奶奶!奶奶!你快救救这只啄木鸟吧,它的腿和膀子折了。”“是啥东西!伤了我的同行?快让我瞧瞧。”那声音像被岁月称量过,不急不缓地落在空气里,连尾音都带着沉淀后的圆润与端庄。随着话声,木刻楞里走出一位身材匀称,小巧玲珑,目光如隼的女人,岁月的年轮在她眼角留下了智慧的诗行,举手投足间的端庄,如万木丛中亭亭玉立的白桦树,即使不再枝繁叶茂,但仍是风韵不减,而那低沉的话语蕴藏着深沉的力量。她便是老爷岭下十里八村,妇孺皆知的土大夫,人称施药姑。她最擅长接生婴儿,一手祖传的正骨术令人叹服。山里人的小病小灾都着手可除。施药姑说啄木鸟是她的同行,并不令人费解。因为森林医生是人们对啄木鸟的昵称,一只啄木鸟每天能吃掉上千只树上的害虫。山子喊她奶奶,山子是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小子,他捧回的是一只像鹌鹑一样大小的啄木鸟,右腿和右翅膀已经折断耷拉下来,偶尔左翅膀还能扑棱一下,施药姑让山子把啄木鸟轻轻地放在桌子上。那只啄木鸟朱红的头顶像帽盔,黑色的羽毛点缀着成排的白斑纹,煞是好看。它似乎很通人气,痛苦的眼中带有几分祈求。施药姑叹口气道:“这是一只公鸟,伤得不轻啊!看样子不是人为,像是啄木鸟的对头雀鹰干的。”

    山子急切地问道:“奶奶你能治好它吗?太可怜了。”施药姑仔细地检查了啄木鸟的伤势道:“人的骨头都能接好,何况一只鸟了,快去找根筷子来。”山子听了奶奶的话,悬着的心稍稍落地,他深信奶奶的医术。山子飞快地从碗架子里抽出一根筷子来,施药姑用一把小刀把筷子切成几段,涂上一层红伤药,用细线缠在啄木鸟的伤腿和翅膀上,然后涂了一层药,用纱布捆好。松了口气说:“山子,这鸟的伤没事了,你放心吧!不过我教你的《本草纲目》上咋说啄木鸟,还记得吗?”

    “啄木鸟小如雀,大如鸦。钢爪利嘴……”

    “其药用价值呢?”施药姑又问。山子又背诵道:“啄木鸟肉性温,味甘平,归肝脾经,具有滋养补虚……”

    施药姑暗赞山子的记忆力,她把伤鸟放进笼子里说,啄木鸟生能治树病,死可医人疾。小小的飞禽比人都强啊。说完轻轻叹了一口气。

    人不如禽兽,施药姑说得很轻,却如重锤敲击得山子的耳骨嗡嗡作响。

    2

    山子情不自禁地想起爹妈来,他们在山里的木帮做事,爹是楞场(储存整理木材的场所)的百十来号人的把头,伐树、归楞、放排样样在行。俗语有云:天下行帮乌泱泱,只有杠力靠肩膀。山子爹五短身材车轴汉子,肩膀又宽又厚,见过的人说能摆两个大海碗。小杠落在肩上稳稳当当,千八百斤横躺竖卧的圆木,被他摆弄得缕顺条扬的。

    山子爹有使不完的力气,人们常说他是铜背铁腰钢肩膀,大山倒了也能扛。山子妈在楞场伙食房子做饭,她贴大饼子贴得又快又好,一手和面,一手抓起面团贴在热锅上。做熟的大饼子上都留着五道手指印,煞是好看。木帮们给它起了个名儿叫巧手饼。山子还偷偷地学会了爹爹抬木头时的领唱的号子——

    哎嗨嗨吆(群和)嗨吆

    哈腰挂那个 嗨吆

    挺起腰那个 嗨吆

    挺起腰杆那个 嗨吆

    起步走那个 嗨吆……

    抬木号子,简短准确清晰,把头唱得高亢悠长悦耳,伙计们回应得整齐浑厚有力。这号子实际上是把头发布抬木头的指令,要求伙计们步调一致。山子爹不让山子唱抬木号子,他说:“你爷爷死在归楞上,我在木帮吃了半辈子的苦,我儿子绝不能再干这行当了。”于是山子便跟奶奶学了大夫。

    然而,在山子爹楞场生意做得风风火火的时候,日本人强行霸占了楞场,逼迫山子爹他们大量地砍伐木材。一天午饭后,山子妈正在收拾碗筷,楞场的日本把头突然闯进厨房,企图实施不轨,山子妈拼死反抗,撕扯声传到门外,慑于鬼子的淫威,几个工友面面相觑,山子爹闻讯赶来,而那鬼子把头气焰嚣张至极,并拔出手枪威胁,还要杀了他们。山子爹趁其不备用小杠把那鬼子的脑袋砸得粉碎,夺了手枪,带领十几个不堪欺辱的木帮兄弟,加入了救世军(抗联的一支部队)。

    3

    施药姑小心翼翼地把啄木鸟放进了已撤掉横梁的鸟笼里,盖上一块黑布高声喊,“山子把鸟笼子拎到屋去!”这一声喊拉回了山子的思绪。山子看到鸟笼盖了一块黑布,就不解地问奶奶:“鸟笼盖布干吗呀?”施药姑解释说:“盖布是让伤鸟分辨不出黑天和白日来,多睡觉以便疗伤。”“奶奶,我知道了,我去找叶儿,扒箭杆虫给啄木鸟吃。”山子说完一溜烟地跑了出去。

    春阳的柔光如同母亲的双手,慈爱地抚摸着被冰雪严寒折磨一个冬天的大地,纳葛里村享受到了一丝温暖。山子找来了小伙伴叶儿,说了扒箭杆虫子的缘由,叶儿欣然应允。他们两个扒了半大瓦罐子箭杆虫。兴冲冲地跑回家来,刚好施药姑把鸟笼子拿到屋外来,那只啄木鸟正支撑着叨食着施药姑给弄的小米和黄瓜籽,还有她刚从小溪里捞回来的河石榴鱼。

    啄木鸟以虫子为主食,冷不丁地吃了点小米和黄瓜籽、河石榴鱼像改善了伙食一样,味蕾大开,再啄食一些箭杆虫子,吃得饱饱的。施药姑告诉山子和叶儿,受伤的啄木鸟每天要晒太阳,上午下午各晒三个时辰,伤才能好得快。必须每天换一次药,并关注伤口的恢复情况。啄木鸟在山子家治到十五天,施药姑把啄木鸟伤处的药布撤掉,仔细检查一番,见其恢复如初。对山子和叶儿说,它可以回家了。山子和叶儿万分不舍。施药姑打开鸟笼说,“林中啄蠹客,岂能困樊笼。”那鸟儿展翅腾空,在山子和叶儿留恋的目光中,脆鸣几声绕着房屋飞了两圈,似乎是向救它的人告别。然后箭一样射向森林,伤愈合后没有妨碍它的飞翔。瞬间林深处传出了笃笃笃!短促而有节奏的敲击声,仿佛是大森林天籁之音中伴奏的鼓点。

    4

    这天傍晚,残阳如血,猩红的光线给森林涂抹了一层不安的情绪。纳葛里村的人们刚要吃晚饭的时候,一队日本兵闯了进来。他们强横地把全村人驱赶到恶河边,声称有一伙救世军,端了他们的碉堡,杀死了十几个大日本兵,逃进了纳葛里村,如果不把救世军交出来,马上屠村。

    伪保长狗仗人势地重复着日本人的话,那声音犹如夜猫子闹春一样难听。山子紧紧地攥着奶奶的衣角,手都渗出汗来,恐惧中夹杂着愤怒。叶儿已经抖作一团藏在爹的身后,那保长拽出叶儿爹和彩山货的王老头说:“张猎户、王山货你们整天在山里转悠,肯定知道救世军,赶紧说他们的下落。”两人连连摆手摇头说,不知道没看见。伪保长又拽出了几个山民,他们都说不知道。鬼子头儿的脸瞬间狰狞成索命的罗刹,举起战刀歇斯底里地吼道:“八嘎!啄木鸟地干活。”那号叫如铁钉划玻璃,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撕裂感。紧接着响起“笃——笃——笃”啄木鸟急促鸣叫声,就在人们听惯的啄木鸟叫声中,叶儿爹和几个山民倒在了血泊里。

    谁也没有想到,鬼子头儿竟然把那挺吞噬生命的机关枪叫啄木鸟。山民们哪里知道这种九二式重机枪射速缓慢,就像啄木鸟啄虫,因此鬼子称这种机枪为啄木鸟。山子心里拧劲儿地撕扯着,杀人的机枪咋能叫啄木鸟呢?啄木鸟不是森林的医生吗?

    叶儿和母亲扑在张猎户身上,撕心裂肺地呼号着。伪保长再次用死来威胁村民,换来的只是仇视的目光。鬼子头儿恶魔一样又举起了屠刀,嘴里喊着“八嘎,啄木鸟!”马上要射杀所有的人时候。鬼子头儿举在空中的右手,怎么也放不下来了,他的肩胛骨被施药姑的银针封了穴道,机枪手也开不了机枪了,因为树上飞下来真的啄木鸟瞬间把他的眼珠啄了出来。与此同时鬼子兵的脊背都镶嵌了一把斧子。一个愤怒的声音灌进了所有人的耳朵,“救世军来了!”

    原来山子爹带领救世军端了日本人的据点,撤退的时候被日本兵穷追不舍,他们撤到纳葛里村一带,山子爹怕连累乡亲,悄悄地游到了恶河对岸,哪料想日本鬼子找不到救世军,竟惨无人道地屠杀村民,逼他们出来。山子爹带人从恶河对岸又游了回来,出其不意地从背后下手,他们为了不伤及村民才改用木帮的斧头对付日本兵。愤怒到极点的村民见救世军来了,便一拥而上,把那些受伤的鬼子兵拳打脚踢,直至送回东瀛老家效忠天皇才肯罢手。叶儿娘本来是个懦弱的山里妇女,她平日里胆小得连只鸡都不敢杀。今天她眼见张猎户惨死在日本兵的手下,她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勇气,三步并作两步抢到乡亲们面前,扯下鬼子头儿手中的战刀,对准鬼子头一顿乱捅,直至断了气还不肯罢手,在施药姑的解劝下才停下来。山子对那挺称作啄木鸟的重机枪恨之入骨,混乱中他使出吃奶的力气,抱起来扔进了恶河里。山子爹带着救世军打扫战场,把鬼子尸体扔进恶河喂鱼去了,掩埋了死去的乡亲,却没有找到那挺机关枪。

    5

    叶儿娘终于平静下来,她拽着叶儿手对施药姑说:“婶子,叶儿她爹没了,我撑不起这个家,也养活不了叶儿了,你平时也喜欢叶儿,就当是你的亲孙女吧,何况她跟山子又是好伙伴儿,我把她托付给你。”叶儿娘又转身对山子爹说:“大哥你当年,劝叶儿爹加入救世军是对的,要是早听你的话,也不会有今天!他不加入我加入,你带我去山上找嫂子,她能干啥我就能干啥,也算给叶儿他爹一个交代。”叶儿拽住母亲的手,痛哭不止,山子也站在一旁陪着流泪,不知说什么好,叶儿娘毅然决然地进山参加了救世军。

    叶儿住进了山子家,施药姑让叶儿和自己住在大屋,山子搬进了小屋。三天来,山子不知如何安慰失去了父亲的叶儿,他更加痛恨被称作啄木鸟的重机枪。连续三个夜晚,他都做同样的噩梦,一会儿是他喜欢的啄木鸟为树木啄虫,一会儿是重机枪啄木鸟吐着火舌吞噬着村民的生命。他拼命地喊着“啄木鸟!啄木鸟?你这是为啥呀?”每次都把施药姑和叶儿喊醒,大汗淋漓,久久难以入睡。

    施药姑见山子内心纠结,寝食难安。就开导他说,“山子你救的啄木鸟是大森林的医生,鬼子兵用来杀人的啄木鸟是人为的机械。同是一个名字,本性是不一样的。鸟有善意,人有恶举,眼下并不是叫啄木鸟的机枪作恶,而是使用它杀人的日本鬼子在作恶。枪在恶人手里会用来为非作歹,而好人也可以用它惩恶扬善呀。”

    山子琢磨了好一阵子,豁然开朗,那一夜睡得昏天黑地,恨不得把前两宿耽误的觉一下子补回来。

    第二天一大早,他连饭都顾不得吃,就拽着叶儿跑到恶河边,捞出了那挺机枪,想方设法送给山上的爹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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