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一样的风采
  来源:黑龙江日报客户端  作者:任家范
2018-11-26 16:08:12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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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家乡记事》(局部)  版画  李小光


我的少年时光,是在乡下度过的。记事的年龄,小屯儿的牛车还没绝迹。

车是木轱辘的,即木辐、木轮,木轮外圈箍着厚重的硬铁皮,我们叫它花轱辘车。力大无穷的黄牛,拉着重载的车走过,累得呼哧呼哧喘粗气,车轴发出刺耳的“吱吱扭扭”声,土路上留下又窄又深又长的沟辙。如果车轱辘碾上石头或沙砾,那声音难听极了,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。

1950年代,我们那儿机动车少,乡里有辆吉普算不错的了。乡农机站或联合厂,是那种前轱辘小如豆饼,后轱辘一人高的大胶轮柴油车,大家叫它“铁牛”。跑起来驾驶室一颠一颠儿的,又叫它“蹦蹦蹦”。后来,生产大队有台东方红牌拖拉机,春耕秋翻的农忙时节,各小队轮流着用。那时,没有搞运输的个体户,厂矿的解放牌货车,不会给乡下拉运石料的。

我四五岁时,我家所在的生产小队,有了第一挂胶轮车,转过年儿,出现了第二挂、第三挂。大概三四年的时间,周围的村屯,很难看见老式的牛车了,农村进入了马车时代。马车,由一匹辕马和拉长套的三匹马,互相搭配组合。本来叫“台”或“辆”的,不知道啥时候起,改叫“挂”了。是不是觉得用“挂”气派,我有些拿不准。记得电影《青松岭》那首歌开头:“长鞭一甩叭叭响,赶起大车出了庄……”,歌儿唱得好听,可青松岭的车是三匹马的,没我们屯四匹马的气派。

县城大车店的赵五,是有名的老车把式,他说胶轮大车的出现,可追溯到上世纪三四十年代。最初很稀少,流行是五十年代的事,好像先从河北开始的。那时胶轮大车管理,跟现行的机动车差不多,上路需要行车执照,车辆有车牌号、养路费交讫证等等。车老板儿登记造册,有统一的车工执照,是政府专门组织培训、严格考试,合格者才颁发的,印有“河北省胶轮大车工人执照”字样。直到五十年代后期,特别是六十年代,乡下的马车多了起来,这些制度才逐渐取消。虽说不用考试了,但在乡下,车老板儿算技术活儿,不是谁都能赶上大车的。

赵五说:好的车把式,有能耐和马交流,尤其草原刚买来的儿马。好马是有烈性的,要遇上驾驭得了的人,它才心甘情愿。若是个二五眼没耐心的,它会让你难堪。车把式和好马,是互相驯服互相适应的:马不是马,是有本事有个性的“人”;车把式不是车把式,是有脾气的“烈马”。驯马,要讲究方法,一味硬招式,把马打皮实了,甭想再驾驭它;来软的,生马不给你面子,不吃你那套怀柔政策。它一身的蛮力,这是它骄傲的本钱,要想方设法一次驯服它。屯里好几个车把式,怎么驯马的,我却始终没见过。

装上了滚动轴承的马车,虽不及后来的机动车,但比爬犁和木轱辘车轻快,载重能力也提高了很多。胶轮大车普遍后,我们屯子热闹了不少。秋收之后,屯里的几挂马车,会整装一新,准备出征,去镇上或更远的地方,开始长达三个月的外出务工。辕马的辔头,系上了新鲜的红布条,铜铃铛哗哗哗作响,车厢板被木匠修钉得整整齐齐,车老板儿和跟车的掌包,穿戴得利利索索,那场面像娶亲送嫁一样,有声威,隆重、喜庆。人精神,马威武,好几挂车顺次出发,像接受老少爷们儿检阅一般,从屯里走过。那种热闹劲儿,跟过大年请了戏班子似的。马车运力提升,乡公路和城镇基建的石料沙土,几百里外的林区采伐,都由胶轮大车运输,生产队增加了不少集体收入。

我的少年赶巧与马车时代吻合。我离开屯子的第二年,农村土地改革了。随着分田到户,小队解散了,牛马、犁杖及其它农具,按人头分到了各家各户。出工的钟声沉寂了,马车的踪影不见了。仿佛眨眼的事,手扶拖拉机、四轮车等机动车的轰鸣,淹没了“得驾喔吁”的吆喝声。后来,播种机、联合收割机、汽车等大机械或交通工具,遍及了乡村。

农业兴旺起来了,屯里的生活在悄然变化。马车消失前后,乡下的许多老物件儿,也陆续没影了:屋里的油灯、火盆、收音机、缝纫机,院里的连枷、爬犁、犁杖、手推车,屯里的碾子、石磨、土路、辘轳,走村串巷的磨刀匠、锔锅匠、绳匠、铁匠,等等。

乡村发展的速度越来越快,如果把从前与现在过日子的琐碎细节,用断面的截图形式,剪辑对照一下,你会发现,这种翻天覆地的变化,是在四十年的日积月累中,悄然进行的。旧事物消失与新事物出现的速率,几乎是同频发生的:泥坯房拆除了,砖瓦房建起来了;小土道挖掉了,水泥路面铺开了;水井掩埋了,自来水走进了家家户户;有线喇叭和收音机不见了,电视电脑成了必不可少的电器……

随着马车时代的远去,我们屯的生存空间和生活方式,开启了新时代的序幕。正像城市的风景,被新型建筑、观光大巴、地铁、轻轨装点得更时尚、鲜亮,农村的新时代,也有了不一样的风采,只是乡下内敛些,不像城市那么张扬。

乡镇建起宽敞明亮的楼房。我们屯的困难户老胡,也住进了政府出资修建的新型保暖房。屯里在种植大户、养殖专业户、个体加工厂后,出现了农用汽车、小轿车、客货车,还有文化室、舞蹈队等。几年前光缆入户,有了网络电视、产品网上出售。新农合落实到人头,保险体系走进村屯,与百姓相关的疾病、健康、财产等保障措施,正在铺开普及,这些是看得见摸得着的。更多的年轻人,选择了走向城市。人口流动的城镇化,是新一代农民提高生活质量、向往美好未来的新趋势、新追求。

屯里每件事物的结束或诞生,呈现的是生活习惯的取舍及节奏的缓急,连带或暗示着社会的发展走向,甚至意识形态的改观或提升。

变了的,是生活品质。许多旧的东西或观念,已丢掉或放弃,正如许多新事物,被接纳或认可。不变的,是内心的品格,是人们朴素的情怀,对生活的执着和奔头儿,对未来更长远的向往。曾局限于十里八屯儿,现在放眼天南地北。生活的跨度、视野和境界,经历了由量到质的飞跃。

(编辑:杨铭  责编:晁元元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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