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想当音乐家
  来源:黑龙江日报客户端  作者:郑军
2019-04-18 18:16:03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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执琴者》 90×180cm    版画    朱宇航


直到现在我也不明白,我从上小学开始为何那么嗜睡。课间10分钟休息,也得趴在课桌上眯一觉儿;放学回家后帮妈妈做完家务,吃过晚饭,就躺在炕上呼呼大睡,有时连衣服也懒得脱,一觉睡到次日天光大亮。我奶说:“困了就睡吧。等你过了50岁,觉就越来越少了,想睡也睡不实诚呢。”我奶说得对!

睡不着,我就信马由缰,胡思乱想。

想起自己年少时的志向,想当音乐家。为什么是这个志向?因为那时我有当音乐家的条件。

从内部来说,我妈年轻时唱过评剧,我妈虽然身在业余剧团,但唱得专业。那时我还没出生。说我妈唱新凤霞“新派”唱得最像最有味道,是在我记事后我妈同学甄姨跟我说的。会唱评剧的妈妈给了我艺术基因。不是吹牛,那时别看我只有七八岁,是个懵懵懂懂的孩子,但我唱歌不跑调儿。对当时那几首人们经常唱的歌曲,虽然我不识谱,但听几遍就会唱。不仅会唱,还能用口琴吹出个调调。就凭这“天赋”,我刚上14岁,就毫无悬念地被公社选为广播站业余播音员、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业余演员。

从外部来看,条件也不错。我爸的一个同学,比我爸大一岁,我唤他大爷。他家和我家一样,都住土坯房;他家和我家一样,不管什么时候进屋,总能嗅到肥皂的淡淡清香。他家和我家一样,物质贫乏,物品摆放却很整齐。唯独不一样的,是这位大爷有一把小提琴,挂在他家一进屋就可看到的用报纸糊的那面墙上,发着红黄相间的耀眼的光泽。好像在长满一片黄花的大地上,一下子蹦出一枝刺眼的玫瑰,既风光又灿烂。这东西吸引我经常去他家,使我站在那里长久地发呆,只是看,不敢摸。偶尔见大爷面露笑容,我就乘机试探着哀求:大爷,你拉一曲吧!“你听不懂,拉什么拉!”我自讨没趣,灰溜溜地走出他的家门。但受小提琴的诱惑,我还是管不住自己的脚,情不自禁地三天两头去他家,用垂涎欲滴的眼光瞄向小提琴,做着想当小提琴家的白日梦。我不知道,大爷这把小提琴是咋来的;我知道,当时我出生的那个3000多户人家的公社(如今叫镇政府所在地),别人家是万万买不起这玩艺的。直到有一天,他家大女儿(与我同龄,比我早出生四个月)一脸严肃地对我说:“以后别上我家来了。我爸我妈怀疑咱俩搞对象!”哎呀妈呀!我才十来岁,哪知道搞对象啊!再说了,那时我们那里人们的思想还比较封闭,男女娶嫁要从父母之命、听媒妁之言。别说小孩子,就是大人自主搞对象,都往往被人耻笑,甚至在你身后指指点点,说一句“耍流氓”。我不敢去他家了,真的不敢去了。我想当小提琴家的白日梦彻底破灭。我当兵三年后第一次探家,我爸说你那位大爷年初去世了,小提琴也不见了。我说,真遗憾!我没有看过大爷拉琴。我爸接着说,我和你这位大爷相识50多年,我也没看到他拉过小提琴。这次探家我还知道,他的大女儿没有嫁给搞音乐的。后来,大爷家另外两个女儿两个儿子,也都没有嫁娶搞音乐的。

1974年麦穗微黄、苞米灌浆的时候,我被校长告知:你被选为公社广播站业余播音员,公社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业余演员。到1976年底,文艺宣传队宣告解散。在宣传队,我对一位拉京胡的佩服得五体投地,于是又做起想当音乐家的白日梦。这位看上去50岁左右,个头高高的,脸上总是洋溢着微笑,胡须剃得光光的,穿戴整洁,他的行为举止与别人不太一样。后来我理解,这位老师身上有一种华贵之气。听我们团长范叔说,这位老师姓刘,原是山东省某京剧院的著名京胡演奏家。后来京剧院解散,刘老师投奔亲属,举家迁移到我的家乡,进行劳动改造,以便日后脱胎换骨。刘老师说我“具备京剧老生演员的基本素质,值得好好培养”,就给我“吃小灶”。在老师的耐心指导和训练下,我终于登台表演,一段京剧《智取威虎山》唱段《誓把反动派一扫光》唱得有点儿像原唱,得了奖,一个红色塑料皮的笔记本,扉页上写有“大学小靳庄,唱得满天红”几个歪歪扭扭的钢笔字。这可是我平生得到的第一个社会奖励,况且那上面印有公社革委会的大红印章。所以,尽管我还不知道小靳庄是个什么地方,又为什么向它学习,但还是如获至宝,很郑重地揣进小棉袄里兜,紧贴心脏。我妈最高兴,晚饭给我煮了一枚鸡蛋,算作家庭奖励。往后,我继续学唱京剧,没啥进步,倒对京胡有了兴趣。不知为啥,在我眼里刘老师拉京胡的架势非常带劲,京胡所有部件好像是从他身上长出来似的,演奏起来十分娴熟。他拉弓子,不是在拉,像在拽;他按琴弦,不是在按,像在弹。那美妙的琴音,不是从我的感官系统进入的,像从头盖骨敲进来的。几十年过去了,这种感觉至今还有。所以我说,京胡美妙的音色我用头顶能充分感受,耳朵听音倒列其次。欣赏时,我总是情不自禁地摇首拍膝。刘老师看出了我对京胡兴趣浓厚,就要教我学拉。他对我说:“唱京剧的人很多,干这一行,将来难以出人头地。拉京胡的人不多,你要是学好了,准能有出息。”可是,我家买不起京胡。再后来,刘老师故去了,我去当兵了……

日子过得真快呀!再过两年,我60岁啦。想当音乐家的往事,连同年少时萌发的所有理想志向,统统尘封于历史。年轻有年轻的激情,年老有年老的稳重。年轻人过于稳重,那叫老气横秋;老年人过于激情,那叫神经错乱。年轻时作文,好在形容词和成语上费思量、绞脑汁,聚拢一大堆华丽辞藻,看上去好像挺有才,实则言之无物。如今为文,才知道那些朴实的“大白话”才是“人话”,简洁生动,表达准确,便于理解。

年轻有年轻的志向,年老有年老的理想。虽然理想与现实总是存在距离,且大多数人终其一生也没有实现自己的理想,但人不能因此而没有理想。没有理想就会失去人生的正确方向,就会暗淡生命之缤纷色彩。倘若问我现在有什么理想,我一时还真的说不清楚,说不清楚的是大道理,能说清楚的是最简单也最管用的“大白话”,这就是:做人,往实了做。无一日敢懈怠,无一日敢马虎。绝不溜须拍马,绝不马首是瞻,绝不虚头巴脑,绝不咋咋呼呼。活出个“自我”给自己看;工作,往好了干。对得起良心,对得起工资。属于自己该干的,绝不推给别人;能当天完成的,绝不拖到明天;处事,内存自知之明,外听逆耳之言。绝不妄自菲薄,绝不妄自尊大。

对于我们每个人来说,今天就是余生,谁也不知道明天会怎样。所以,才应该过好每一天,活出快乐,活得有滋有味。真正快乐的人,并不是在生活中到处寻找快乐的人,而是把生活本身变成快乐的人。

这样想着,困了,眼皮打架,睡吧。做了个梦,梦见千里之外的我那两盆文竹,四个月来在亲属精心侍弄下长得蓬头蓬脑,活像两把绿油油可爱的小伞。亲属问我,要不要修剪一下?我说,不用,只管任它们自自然然地成长好喽。

(编辑:杨铭  责编:晁元元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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